all for col

Merthur/Brolin。Colin Morgan。@Joy_RF_CM。

【Merlin/MA】摇光 1

纳兰祭弦:

如有ooc,请大力打我,别打脸就行




配对:Merlin/Arthur Pendragon


分级:暂定是R??




·1·


“你知道,如果你像往常一样听听我的,我们就不会落到这个境地了吧?”


梅林边走边说。这段林间的路布满泥泞,蜿蜒崎岖,如果他的怒火正随着他们消耗的每一分钟逐渐升涨的话,那根本不是他的错。


“如果你敢说’我告诉过你’的话……”亚瑟威胁道。


他和梅林一样,牵着马,步伐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有些微不稳。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根长长的树枝,上面挂着两条刚捕来的鱼。


“哦不,我当然不会。”梅林讥讽地说,“虽然如果你能纡尊降贵地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们现在可能就还舒舒服服地躺在卡美洛特,而不是被迫露宿荒野,随时可能被土匪剁成碎块。如果在那之前我们还没有被天知道是什么的野兽吃了的话。”


“我们不会被土匪剁成碎块的,梅林。”亚瑟说,“至少我们中还有一个能在不先砍到自己的情况下用剑。”


“但你也知道你用不了多久了是吧?”梅林说,忍不住提高声音,“我们到底为什么就不能放走他呢?你以前不是没有放走过巫师,比这破坏力更大的都放走过。这一个到底怎么你了?更不要说,他几乎没做什么!”


“他试图杀死你,梅林,我觉得那很难被称为’几乎没做什么’。”亚瑟平静地说。


梅林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在需要的时候,亚瑟甚至能比他父亲乌瑟还要固执。


三天前,卡美洛特收留了一个自称是从南部涅梅特王国来的商人,全部钱财与马匹在北上途经巴罗尔森林的时候被劫匪洗劫一空。走投无路的他被迫继续向北前行,直到抵达卡美洛特,向国王请求帮助。亚瑟在听了他的遭遇后,立刻将城堡西南塔楼里一间空置的房间安排给了他,作为在他的同伴来与他会合前的临时住处,并向他保证次日会派出一支由莱昂爵士带领的巡逻队到森林里去搜查。


所有事情都进展顺利,直到巡逻队出发的那天晚上。梅林在服侍过亚瑟晚餐之后就退出了房间。走过拐角的时候,他还在想几分钟前亚瑟讲给他的那个蹩脚的笑话,不仅摇摇头微笑起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反剪着双手按在了墙上。一只手从后方用力扼住了他的咽喉,挤出他肺部所剩无几的空气。


“艾莫瑞斯。”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嘶嘶吐气。梅林花了好些时候才分辨出钳制住他的人正是他们收留的那位商人,只除了,现在他知道了,他根本不是商人。他开口想质问,可是掐住他双腕的手猛地收紧了,以一种极度令人痛苦的姿势向后反扭着,让他剩下的话变成了一声惨呼,冷汗涔涔而下。


“我不想这么做,艾莫瑞斯。”那人轻声说。“我很抱歉,但是我没有多少选择……”


禁锢在他脖颈上的那只手狠狠一掐,扼住了他未来得及叫出口的那声亚瑟。无论这个巫师有什么目的,梅林只是庆幸总算有一次,这些邪恶的妖魔鬼怪终于将目标放在了他而不是那个傻瓜身上。但是......如果他能来得及提醒一下亚瑟——


他带着担忧的念头,沉进了如约而至的黑暗里。


他晕过去了,但是没有晕太久,因为当他醒来的时候,他还躺在同一条走廊的地上,亚瑟在他身边,一只手放在他脸颊上,眼神又狂怒又担忧。从国王的神情来看,梅林可以推测出亚瑟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听到了声音,可能只是想出来看看——然后正好看到了巫师和梅林对峙的场景,在梅林被彻底弄死之前救了他。


他忽视剧烈的头痛挣扎着坐了起来。对面的窗户被打碎了,碎片洒了满地。毫无疑问,巫师正是从那里逃脱的。


亚瑟的声音因为他的苏醒而骤然温柔下来,手指略微颤抖地在他头发里摸索,检查着还有没有额外的伤口。而梅林满心想着的只有在他昏过去之前那个人凑在他耳边低声吐出的名字——艾莫瑞斯。知道这个名字的多半是德鲁伊人,可是德鲁伊人为什么要袭击他?他们是爱好和平的人们。而且他们为什么要攻击自己的同类?


“梅林。梅林!”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亚瑟。年轻的国王仍蹲在原地没动,一只手保护性地搂住了他的肩膀,指尖微微发白。在对上梅林的目光之后,他的表情被懊恼与愧疚完全填满了。


“这都是我的错。”他说,“他差点害死了你。我从来就不该相信他的!如果我一开始就能发现——”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梅林说,他的头还在突突地疼,像是有人在拿叉子一点点剜着他的脑仁,“你怎么能发现得了?他迷惑了我们所有人。”


“如果我来晚了一会儿……”亚瑟说,然后突然止住了,声音里的恐惧袒露无疑。


“但是你没有来晚,那才是重要的。”他说,勉强撑起一侧身体拍了拍亚瑟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有那么一会儿,亚瑟只是低下头看着他,直到他的脸色缓和下来,眼睛里的冷厉消弭成了温柔。


“是啊,”他喃喃地说,像是自言自语,“来吧,让我们把你带回盖乌斯那儿去。他可以给你点药治疗你脖子上的伤口。”


次日清晨,亚瑟没有片刻犹豫就决定要带领着他最好的骑士们出发去了城堡附近的森林里,搜寻巫师的踪迹,并对梅林的劝阻置若罔闻。


“你为什么不回去睡一觉呢,梅林?你其实不必来服侍我的,你还没完全康复。”亚瑟说。如果梅林不是足够了解他的话,他可能听不出来那层言下之意——“你脑子还没完全清醒”。


“我好得很。”梅林愤愤地说,拍掉了亚瑟放在他肩头的手。他走过去推开了窗户,一室阳光登时满盈。


国王对此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相当耐心地解释道:“我们不知道他来卡美洛特的目的,而他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攻击。如果你能对战术思想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了解的话,梅林,你就会知道抢占先机是有多么重要。”


“他现在可能早就已经过了麦西亚了。”梅林说,“他可是个巫师,你当然不会以为他还骑马的吧?你抓不着他的。”


“对此我毫不怀疑,但搜寻还是有必要的。谁知道他会不会留下些什么踪迹呢?”亚瑟说,“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我以为你也知道巫术和魔法有多么危险。很多人——很多我的子民会因为他的逃脱而命悬一线。”


就是这种时候了,让梅林忍不住对已经逝去的先王满怀忿恨之情,为他在亚瑟心中深深根植的关于魔法的错误观念。梅林愿意献出一切,如果能抹去每每提及“魔法”一词时亚瑟眼睛里浮现出的本能的戒备与敌意。


“而且如果我放跑他,”亚瑟又继续说,声调平平,“那我放跑的就是一个曾试图杀死你的巫师。这个,我没法坐视不管。”


梅林叹了口气,知道此刻再说什么都不会有用了。


“否则,我会始终记得有这样一个人仍然逍遥法外,存在于阿尔比恩的某个角落里,随时准备着再次伺机而动,并且深知如果……”他微不可察地战栗了一下,“如果他哪一天真的得手了,那全是我的错。”


亚瑟低下头,让梅林替他系上绛红的披风,表情纹丝未动。梅林却从他眼中看到了蛰伏于平静之下的保护欲,坚定又炽烈,明亮如燧石燃火。他心里微微一动,想要继续反驳的话就这么消失在了舌根。


“好吧,但是......但是我要跟你一起去。”


亚瑟挑起了一根眉毛。


“只是在城堡附近,梅林。我们甚至都不会走到阿斯丁森林。”


“是啊,我知道。”梅林说,将绳结套上盘扣,轻轻抽紧,“但是他,那个巫师,他很厉害。我昨天跟他对峙过。他非常强大。”


亚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去又能有什么帮助?”


“我得去救你的小命啊,跟往常一样。”梅林瞪着他说。他从亚瑟身前退开,再双手递上他的剑。


亚瑟接过剑,又露出了那种表情,那种他觉得梅林傻得不可理喻但是又特别得独一无二所以决定(再)宽容他一次的表情。不过他可没轻易放弃这个取笑梅林的机会,直到他们和骑士团出了城,走入遮天蔽日的森林,沐浴在深秋缱绻清冽的晨风里时,亚瑟还在就此喋喋不休。


“我现在真的有点儿担心你了,梅林。你昨晚没有撞到脑袋什么的吧?”


“可不是,我撞得都看不清你了,陛下。”梅林干巴巴地嘲讽道,从亚瑟的笑容来看,他对这个反应再满意不过了。有时候他就是能这么幼稚,不过话说回来,阿尔比恩又有几个国王每天的日常事务里还包括打趣自己的男仆。


高汶在林间某处空地里发现了脚印,于是他们就继续向幽深的树林里前行。起初梅林想,可能他们只是运气好,可能是那个巫师真的有这么粗心大意,所以才一路留下了那么多凌乱的足迹和折断的树枝。但是不,总有种预感,像风雨欲来前黑压压的乌云似的,盘旋在他心头。他握紧了缰绳,催动马儿又向亚瑟靠近了些,确保一旦发生什么,他至少来得及——


来不及。梅林的耳朵忽然捕捉到尖锐的马嘶声,他那匹向来温顺的马忽然疯狂地向前跃起。而等到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从马背上甩了下来,狼狈地跌在泥土里,只来得及庆幸自己没有摔断脖子。他用余光瞥见,其他人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骑士们在挣扎着试图爬起来,不少已经抽出了剑来支撑,但是他们身下的土地震动得太厉害了,他们总是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又被摇晃得倒在了地上。碎石与树枝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滚落过来。


梅林喃喃地念出一句咒语,地面却仍兀自疯狂地颤动着。在他们前方,平地而起一股只能是由魔法造成的狂风。那风还未近他的身侧,梅林就已经感觉到了凌厉无匹的力量,所向披靡。恐惧渗入心底,他抓住一块滚落的巨石,眼睛绝望地扫视着飞沙走石的四周。亚瑟。他需要知道亚瑟被卷到了哪里,他需要保护他......


终于,在一地凌乱的碎石砂砾间,他看到了一抹明晃晃的金色。亚瑟看上去失去了意识,他的佩剑搁在一边的地上,随着土地而微微震动。梅林用力贴着地面俯下身,朝着国王的方向抬起手,一句保护的咒语已经凝在舌尖——


惊天动地的一声砰,打断了他就快冲口而出的咒文。梅林的眼前短暂地一黑,又摇摇晃晃地清晰起来。世界已经逐渐在归于静止,没有鞭挞似的狂风和沙沙作响的树叶,而他需要......他下意识想要坐起身来,却因此痛喊出声。一块巨大的石头横贯在他胸口上方,而如果不是他倒下的时候正巧躺在了地上两块竖起的石头之间,他的五脏六腑此刻大概就已经被碾碎了。梅林试图咽下一阵恐慌,摇了摇头,却惊恐地发现他的双手也被压在了另一块石头下面。动弹不得。他试着抽了抽,一阵火烧似的剧痛立刻割裂了他的皮肤。


“艾莫瑞斯......”


熟悉的嘶嘶声,就在他不远处。梅林冻住了,接着缓缓地转过头。倾斜的土地尽头有一方飘动的深蓝色斗篷,那人伸手摘掉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正是头天晚上试图杀死他的巫师。那人凝视了他片刻,不疾不徐地迈步向他走来。在他周身附近,他的朋友们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


梅林不死心地又动了动手,疼痛一波一波地洗过他的身体,让他冷汗涔涔,此刻绝望却比痛楚还要鲜明。他已经知道了他的挣扎是全然徒劳——这石头不是碰巧压住他的,它们是被魔法操控着的,专门用来克制他。


“如果你要的是我,”他开口,嗓子向吸入了沙尘一样嘶哑;巫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锁定在他身上,“你就带走我好了。不要——不要伤害我的朋友。”


“他们和我的目的无关。”巫师说,在长长的斗篷下轻微地耸了耸肩,“或者说,除了他们中的某一个之外。所以你不用担心。”


而梅林感到怒火伴着新的一股绝望如同潮汐般没过心头,因为,某一个。还能是谁呢?


“如果你敢碰亚瑟,”他说,有点惊讶自己这时候竟还有力气说这么大声,“我发誓,我——”


他看见了亚瑟,离他是那么的近,就躺在他身边不远处,而他只要伸手就能够到,如果他可以的话。魔法在他身体里愤怒地咆哮着,恨不得即刻就喷薄而出。梅林绝望地转动着手臂,他的手此刻肯定已经流血了,但他不在乎。他痛得都有点麻木了。


巫师终于走到了他面前,微微蹲下身。他如鹰隼般寒冷的眼睛先是探究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不经意地转向昏迷的亚瑟,稍稍停了停。


“你——你离他远点,”他说,气喘吁吁的。一滴冷汗流入了眼睛里,模糊了他的视野。


“噢,艾莫瑞斯。你有时候真叫我惊奇。”巫师说,但他听上去一点也不惊讶,相反,甚至微微愉悦。而梅林聚集起体内所有的憎恨恶狠狠地盯着他,“也让我更加搞不懂你了。”


“我想你此刻一定很无力,”巫师说,“看着我对你的国王为所欲为,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会杀了你的。”梅林说,血液在耳朵里轰鸣。巫师看着他,几乎是挑衅一般地,伸手碰到了亚瑟的一绺金发。可怕的无助感在梅林心里疯狂地灼烧着,让他几乎看不清东西。但是巫师并没有再做什么其它举动,他只是将那缕头发别过了亚瑟耳后,就站了起来。


“有时候我真的不太懂,”巫师说,凝视着亚瑟昏睡中的脸庞,但梅林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端详,“他们都说你会是那个注定将魔法带回阿尔比恩的人,可与此同时你却对此无动于衷。”


“所以你真的是个德鲁伊人。你知道那个预言。”梅林说。


巫师只是无视了他:“你对此置之不理,坐视着魔法在这片土地上日益衰弱,目睹着魔法持续地被误解、被畏惧、被当作邪恶的化身……”


“考虑到你这样的人的存在,”梅林厉声说,“我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这样想。”


这句话显然触怒了巫师,因为他猛地抬起了手,一团危险的红光在掌心闪动着。梅林毫不畏惧地迎向他的目光,直到对方喘了口气,慢慢放下了手。


“你大概觉得这无所谓,艾莫瑞斯。我得说,我真有点失望。”巫师用一种森寒彻骨的语气说,“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任何一丝责任感,你放任魔法被驱逐禁锢。你不在乎魔法会不会回归,你当然也根本不在乎千千万万你的同类的生死与自由。”


你怎么敢?”梅林说,几乎咆哮了起来,“我没有一天不希望魔法能回归!我没有一天不盼望着魔法在卡美洛特能够自由生息发展!”


“是啊,”巫师说,讽刺在他眼底一览无余,“因为你显然为了这个目标用尽了全力,不辞辛苦。”


梅林微微缩了一下,他开始意识到巫师说的是什么了。


“那很复杂,”他最终说,“等到恰当的时机,我会….我会劝说亚瑟......”但他也知道他听上去有多么不确定,从巫师锐利的眼神里来看,他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看不出把我们全引入一个陷阱挨个摔死就能对促进魔法的解禁有什么作用了!如果有,你现在让亚瑟对魔法更加不信任了——又一次——”


他被迫停了下来,因为巫师开始笑了。一种高深莫测、不怀好意的微笑,让梅林遍体生寒。


“引入陷阱里摔死?引入陷阱确实是第一步,”他评价道,“但摔死你们——摔死你和永恒之王,可绝对不是我的目的。”


梅林紧紧地盯着他,巫师停顿了半晌,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还有别的办法,艾莫瑞斯,我肯定不会这样做。”他语焉不详,“事实上,我想你很快就会看到我要做的事情有什么作用了。等到一切结束,你说不定会感谢我。”


“感谢你?”梅林说,难以置信。


但是巫师没有再继续了。相反地,他抬起了手,因此掀起的一股无形的力量如漩涡般包裹住附近的树林,枝叶沙沙作响有如急促的吟唱。压制住梅林的巨石訇然作响,顷刻间碎成了齑粉。梅林猛地翻了个身,趔趄地站了起来,终于被释放的双手因为回流的魔法而微微震颤。下一秒,他又被咒语扔了出去,后背摔在了坚硬的石头上。这一击让他尤为痛苦不堪,剧痛由内而外地劈裂了他,让他难以抑制地蜷缩起来,竭力地试图躲避痛楚。


一团幽邃的蓝光从巫师掌心慢慢聚集而起,让梅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那蓝色的光点如同拂晓前最后一缕月光一样清寒,又如同冬夜第一抹落雪一样生冷。梅林绷紧了身体,惟有倔强地扬起头,等待着即将落在他身上的无论是什么的诅咒。


巫师的眼瞳里清楚地闪过了一道同样冷酷的光,他嘴唇微动,咒语有形般爬过梅林的皮肤;下一秒,光团挣脱了巫师的手掌,带着刺骨的寒意猛地飞向了他。


“梅林!”


什么人忽然在叫他的名字,梅林一惊,下意识转过头,却在看清之前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了。那团寒冷的光擦过了他的身侧,而仅仅是这样,他已经能感受到那股冰冷噬骨的法力,他这辈子还没有感受过如此可怖的寒冷,砭骨锥心,让他克制不住地哀吟出声。


他再次重重地落在地上,脊背因为短时间内三番五次的撞击而发出抗议。有个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他胸口上,正是那个将他从咒语之下扑开了。梅林喘不上气,却不是因为窒息般的压迫。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去,世界一瞬间静止了,等待着他伸出手,去将那个人从身上推开。而他触碰到了,他恐惧地意识到,他僵硬颤抖的手指捕捉到了一缕柔软的金发,那是——


“亚瑟,”他想要尖叫,说出口的却仅有一声耳语,“亚瑟......?”


他的身体先一步行动了起来,将他的朋友接在臂弯里,紧紧拥向自己。他听见亚瑟的心跳,缓慢却稳定地,隔着胸膛答应着他惊慌失措的无声呐喊。有那么一会儿,他感觉亚瑟稍稍动了动,但也可能只是他的想象。


“我……”他的嘴唇麻木,组不出清晰的词语,“我——”


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不远处,巫师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惊讶和始料未及。那个认知沉入了他们两个心间,而让梅林出离恐惧的是,巫师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计划出错的挫败。


“看啊,看啊。我还是低估了......”巫师咕哝,“不过,这样也好。……”


梅林说不出话,他的眼睛闪过一抹金光,魔法已经随之而动,从他的指尖激射而出,带着狂怒的意味扑向巫师,意欲着纯然的摧毁。后者显然预料到了他这一步,因为长长的斗篷一卷,转瞬间裹挟着狂风凭空消失了。他的法力打在土地上,掀起了漫天碎石枯木。


最终,像是过了有一世纪那么久,梅林喘着气慢慢放下了手。他的血液在这炽热的难以控制的力量下灼灼几欲沸腾,却仍不足以无法扑灭心底如坚冰林立的尖锐恐惧。他低下头去,颤抖着抵上亚瑟苍白的前额,心中满是可怕的念头。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了。纵然他耳畔响彻着亚瑟有力的心跳,他触碰到的皮肤却冰凉刺骨,梅林怀抱着他,却像怀抱了个冰雕似的。血色已经迅速从他面颊上褪尽,取而代之为一层暗沉颓然的惨白,透出一股不正常的阴冷,仿佛所有残存的生命力刹那间干涸下去。


“亚瑟.....?”他轻声说,小心地摇晃了一下怀中的人,却得不到任何反应。梅林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或许咒语打偏了。或许咒语只是擦着他们两个飞了出去,没有任何实质性伤害……但是亚瑟在他怀里,感觉是那么冰冷.......


“梅林?”


他猛地颤了一下,回过神来。高汶正在缓慢地坐起来,显然刚刚恢复意识。梅林对上他询问的目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有费心藏起脸上的无助。骑士的目光顺着他的,看到了不省人事的国王,微微怔住了。素来戏谑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凝重。


“梅林,发生了什么事?”


“我……”他说,咳嗽了一声,“他——我想他是被击中了。那个,那个巫师.....他本来是来找我的,但是——”


高汶的手握住了他的肩膀,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叙述。


“听我说,梅林,没事的,”他语气里的暖意让梅林忍不住想要真的相信,“先把他放下来。你的手,梅林,你受伤了。”他这才看向自己的手指,那上面布满了干涸的血液,有的伤口又绽裂开来,冒出殷殷血流。但他摇了摇头,固执地蜷紧了手指,血滴落在亚瑟鲜红的披风上。


“梅林,你得放开他。你这样帮不了他什么。”高汶温和地说。


可是我能,梅林绝望地辩驳着,只有我能。他想把这句话大喊出来,但是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他点了点头。


他感到高汶的手来到亚瑟肩膀附近,逐渐接过大部分重量。他不情愿地放开了环住亚瑟的手,任由高汶将他拉出他的怀里,轻轻地放在地上。他感觉他心脏的一部分也跟着被活生生撕扯走了。


在他们周围,其他的骑士正在缓慢苏醒过来。梅林听到他们起先困惑的疑问,继而是看到亚瑟时震惊的抽气声,却感觉到一种古怪的割离感,像是他跟他们处在两个世界里似的。或许本来就是,毕竟他们没有人——就连高汶,就连此前的兰斯洛特——都无法理解亚瑟之于梅林的意义,也没有人窥见过哪怕只是一瞥,关于他们之间那种特殊的纽带。他们所看见的,只是不省人事的国王;在梅林眼里,那却是宛如他的整个世界在缓慢破碎,痛不欲生。


高汶却似乎能理解他心底撕【裂般的痛苦,因为他在莱昂俯下身检查亚瑟的情况时坐到了他身边:“他还活着。”


“我知道,”梅林机械性地说,“但是——但是你摸摸他。他好冷。”


“是啊,是啊,但他会没事的,我敢肯定。”


“他本不该承受这个的。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他低声说,但还没说完就被高汶打断了。


“我敢肯定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是你的错,梅林。”高汶说,拍了拍他的肩膀,紧接着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但话说回来,到底发生什么了?”


梅林只挣扎了几秒就妥协了。他叹了口气,有些絮絮地大概讲了遍方才那煎熬的一阵子——那恐怖的一刻,意识到远比他自己中咒要可怕得多的事情发生了——而当他讲完,高汶皱了皱眉,但当他再开口时,声音仍然坚定。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高汶说,“亚瑟如果醒着,他一定也会这么说,你知道的。”


“如果他还能醒过来的话。”梅林微弱地说。


“他会的,如果我们能及时把他送回去给盖乌斯诊治。”高汶说,接着他站起来,跟莱昂交谈了几句。梅林强迫自己站了起来,勉强对他们笑了一下:“我去——我去找找我们的马。”


“不用了,”莱昂摇了摇头,“我们得把他送回城堡,越快越好。你可以骑我的马。”


梅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莱昂的马是唯一一匹他们此刻能看到的。它被好端端地拴在一棵树上,梅林猜想要么是它没有像其它马一样四散奔逃,要么是刚刚哪个骑士及时醒来将它逮了回来。无论是哪个他都不在乎。


“行——行啊,”他说,有些僵硬。珀西瓦尔牵过了马,将缰绳递给他。莱昂点了点头,于是他跨上了马,看着骑士们小心地抬起昏迷不醒的国王。他们费了不少事,但最终还是成功地将他扶到了马背上,让他坐在梅林身前,后背沉沉地贴着他的胸膛。


梅林伸手越过亚瑟的身体两侧,环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绕到前方牵住了缰绳。在骑士们无言的目送中,他轻轻一夹马肚,投向前方无尽幽黑的森林。


他的马以一个稳定的速度向城堡的方向疾驰而去。梅林握着缰绳的手冰冷而麻木,在他周身,群鸟啾鸣如泉水琤瑽。亚瑟无比顺从地靠在他怀里,头无力地垂落下去,软软的金发时不时擦过他的脸颊。梅林收紧了搂在他腰际的手臂,努力忽视每每见到亚瑟如此毫无防备的模样时心都揪起来的感觉。


终于,从苍翠森林的尽头,影影绰绰露出卡美洛特城堡巍峨的轮廓,瞭望塔塔顶的红旗在碧蓝的天幕下若隐若现。梅林轻轻松下一口气,就感觉胸口处的人忽然轻微地动了动。他立刻牵紧了缰绳,座下的马长声嘶鸣,立刻放缓了速度。


“亚瑟?”他轻声问,不敢置信,简直要因为喜悦感激地啜泣出来。唯恐打破这一刻似的,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他并不敢奢望一个拥抱,只是想触碰亚瑟,来确定他是真切地醒了过来。


亚瑟迟缓地眨着眼,有些困惑地怔忡了片刻,然后猛地清醒了过来,眼睛在惊讶中睁大了。


“梅林?我——这是在哪儿?发生什么了?”他呼吸急促,再次不安地动了动,梅林不得不用一只手抚慰地按了按他的胸膛,用了点力气,才没让他俩一起掉下马去。


“梅林,”亚瑟又说,这一次声音平稳了些。他语气有些古怪,“你愿意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正和你骑在同一匹马上么?”


“因为你昏过去了,没法自己骑马?”


亚瑟靠着他叹了口气:“我不觉得我有虚弱到那个程度。”


梅林有点庆幸他们现在只有一匹马,只是有点。因为他敢打赌,如果这里还有另一匹马,哪怕只是匹小马驹的话,亚瑟都非得坚持自己单独来骑不可。


“所以发生什么了,梅林?”亚瑟安静了一会儿,大概终于认清了自己不得不和梅林骑同一匹马的命运,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梅林低下了头,他的手还搂着亚瑟的腰,锁子甲贴着掌心皮肤,沁凉沁凉的。亚瑟没有推开他,所以他也不准备放开了。


“那个巫师。你被他的咒语击中了......或者我觉得是。他本来是冲我来的,但你把我推开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仅仅是回忆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就让梅林再次有了遍体生寒的感觉,他缩了缩,飞快地叙述完毕,不敢去看亚瑟的表情。


贴着他,亚瑟坐直了一些,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他微微张开嘴唇,一缕金发掉下来挡住了眼睛。当他回过头来看向梅林的时候,他一瞬间看上去那么年轻,蓝眼睛里因这林间雾气而显得更加湿润清澈,是毫无杂质的纯净。


“亚瑟......”梅林唤道,尝试地握住他放在身前的一只手,“你感觉怎么样?觉得被下咒了吗?疼吗?”


亚瑟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只是有点头晕。你刚刚说,那个巫师又袭击你了?你受伤了吗?”而当他看到梅林的手的时候,他紧张地喘了口气,眼睛里掠过一层阴霾。


梅林的指尖布满了干涸的血液,看上去可不太好看。他立刻拍了拍亚瑟,安抚道:“没关系,只是擦伤而已。我被压在石头下面了。不出几天就会愈合的。”


亚瑟看上去还是不太放心,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一定是回想起了头天晚上的情景。


“真的不要紧,”他轻声细语地说,“我自己就能包扎好,甚至都不会留下一个伤疤。”


亚瑟这才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以及你说他袭击了我,其实没有,他没得手。”梅林说,努力咽下喉咙里的肿胀感,“都要感谢你。”


“是啊,那个......”亚瑟慢慢地说,像是在费力回想发生的一切;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明白过来了,微微转过头来,笑了一下。


“拜托,亚瑟,”梅林近乎央求地说,因为他接受不了这个,接受不了亚瑟这样微笑……在他刚刚为救他而命悬一线之后。


“我很高兴你没事。”亚瑟说,他在梅林手臂上捏了一下,“别这副表情,梅林,你该不会是要为我哭了吧?我还没死呢!”


“有那么一瞬间,”梅林哑声说,得用力抓住亚瑟的手才能不让那种熟悉的恐惧再次渗入血管,“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冰冷得就像一具尸体。我——我以为......”他顿了顿,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听我说,梅林,”亚瑟说,声音令人意外地温柔,“我向你保证,我现在有的所有感觉里,绝对不包括死。可能有一点冷,是的,但盖乌斯肯定能治好我的。”


他转过身,一只带着皮手套的手摸到了梅林的脸颊,轻轻揉了揉。梅林贴向他的掌心,咽回了又一波涨潮般的担忧:即便隔着布料,他也能感觉到亚瑟的手有多么冰冷。好像所有温度都被从他身上抽走了似的。


“你,你没法确定。”他磕磕绊绊地说,“万一盖乌斯治不好你怎么办?”


“那我们就找另外的办法,梅林。总会有办法的。”亚瑟温和地回应。恰逢此时一缕阳光破云而出,蘸着斑驳枝叶的阴影照亮了他的面容,衬托出他宛如雕琢出的五官。梅林心里猛地一缩,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想要珍视亚瑟的冲动。


随着这句,锁子甲窸窣作响,他转回了身。梅林将这看作一个无声的命令,于是再一次牵紧缰绳,载着他的国王纵马向卡美洛特的方向驰骋而去。


他们一抵达城堡中庭,梅林就一刻未耽搁地找来了盖乌斯,虽然一路上亚瑟都坚持说自己好得很,一下马就不着痕迹地挥开了梅林关切的手。梅林几乎就要相信那巫师真的失手了,因为盖乌斯在简单地检查后告诉他,亚瑟身上似乎探查不到残存的魔法,他看上去除了略微的苍白也并无大碍。结果就是,和此前的每一次一样,事情总会朝着梅林担心的方向发展。


傍晚时分,一个卫兵突然出现在他们房间门口,看上去又恐慌又震惊,他只对盖乌斯说了一句:“我恐怕国王需要你。”


梅林的心沉了下来。


亚瑟的房间里生着暖融融的炉火,热得都让梅林产生了宛如被炙烤的感觉。他看见一根根高高燃烧的蜡烛,深的光,浅的影,似浓又淡地飘映在火红的床罩上。亚瑟就躺在一片明灭交织的光线里,烛影摇红下,他的脸色显出种异样而脆弱的苍白。一缕缕松软的金发覆在他前额上,如同冬日四散雪地里的细沙。


亚瑟阖着双眼,如果不是他身体一阵阵难以抑制的颤抖的话,他的面容近乎安详。梅林走近床边,就看到年轻的国王几乎痉挛似的猛地一抖,睫毛颤巍巍地向上掀起。亚瑟的声音低哑:“......梅林?”


“亚瑟。”他轻轻应道。


国王空茫的眼神看了他半晌:“我…我好冷。”


他声音微弱,看上去都快失去意识了,让梅林的心都不由得揪了起来:“亚瑟,没事的,盖乌斯来了,你…你应该让他检查一下。”


亚瑟在厚重的被子底下动了动,又往枕头里缩了缩,深深地蹙着眉。无论是什么,他看起来都很不好受。他冲年迈的御医点点头,梅林便退开一步,站到了床脚,余光瞥见盖乌斯在床边俯下了身。他不一会儿就感觉汗水湿透了衣襟;他不记得有让亚瑟房里的火烧得这么旺,大概是国王在他走后自己又加了柴火。


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盖乌斯已经从亚瑟床边退开,看向梅林,脸上是那种熟悉的凝重的表情。


“我恐怕,”他说,“只有你的魔法能救他了。”他后半句话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梅林点了点头,这跟他预料的也大差不差了:“我该怎么做?”


“这个,”盖乌斯叹了口气,“你下午跟我说起的时候,我在我的一本书里查了查。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们遇上的是一个叫寒冰巫师的人物。”


“寒冰巫师?”


“上一次有人见到他,还是在大清洗的时候。”老御医说,“他在被处决的前夜从牢里逃跑了,杀死了当晚所有的守卫。乌瑟大发雷霆,派出好几支巡逻队在卡美洛特城郊彻夜搜寻,他们都无功而返。最远的一次,乌瑟的人甚至追到了提尔摩尔,但还是连他的影子都逮不到。”


“他一定很强大。”梅林沉沉地说。能从乌瑟的抓捕下逃脱的巫师寥寥无几。


盖乌斯点了点头:“根据亚瑟的症状来看,他被寒冰巫师最拿手的,也是他独创的诅咒击中了。据我说知,这个咒语有能逐渐冰冻住人的灵魂的力量,使得中咒之人即便处在炎炎夏日,也感觉如若置身刺骨寒冬。”


梅林感觉心底有什么重重一坠。他就知道亚瑟没能躲过那个攻击。而这从来都不该由亚瑟来承受,那是他的职责,他没有保护好他,又一次。


“不仅如此,咒语还会一点点蚕食人的心智,掠夺走一切能使他们感到温暖快乐的想法和记忆,让他们日日夜夜都被笼罩在噩梦与最痛苦不堪的经历里,变得极度脆弱。最后,中咒的人会在绝望孤独中极度痛苦地死去。”


梅林的嘴唇颤动,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那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救他?我不能…我不能让他经受这一切。”因为,那可是亚瑟,永远那么骄傲、那么坚强的亚瑟......他难以想象这样的亚瑟在咒语的力量下脆弱无助地崩溃的场景,那对他来说会比任何折磨都要残酷。


盖乌斯叹了口气,睿智的眼睛里闪烁着等同的沉重。


“书上并没有写具体的方法,”梅林暗暗地咒骂,“它只说,只有世间最强大的魔法才能够破解寒冰巫师的魔咒。”他顿了顿,再次压低声音,“我刚刚给了亚瑟一剂安眠药水。我想你可能愿意试试你知道的那些治愈魔法。或许会对他有帮助。”


“谢谢你,盖乌斯。”梅林感激地说,整个人都摇晃了一下。他想了想,又不情愿地加上一句:“那如果我的咒语都没用呢?”


“那么,我恐怕只剩下一条路了。”盖乌斯说,“你们必须得去找德鲁伊人寻求帮助。寒冰巫师的魔咒来自于和古教差不多古老的魔法分支,没有人比德鲁伊人更熟悉魔法的起源。如果说有谁能知道如何正确运用你的魔法解开诅咒,那就是他们了。”


梅林点点头。盖乌斯离开后,他再一次走近床帐。亚瑟躺在一层层被子与毯子下面,面颊仍然透出寒冷的雪意。他精致的五官被烛火描摹得愈发漂亮夺目,嘴唇柔润如花瓣,一层缥缈的金色烛光笼罩在他周身,他仿佛一尊被刚刚琢出来的、披在重重华盖下的雕像,美丽圣洁却毫无生气。


梅林慢慢弯下身,手指轻柔拂开落在亚瑟眼帘上方的头发,指尖触到冰冷的皮肤让他一个激灵。他闭上眼睛,催动起了他所知道的第一个治愈魔咒。






“没有用。”他说,双脚因为太久的站立而微微麻木,却感觉不到一丝疲惫。天边,一缕曙光逐渐从云层下照耀而出,朦胧的熹光笼罩上透明的窗户。拂晓快要来临了。


梅林动了动,从亚瑟的床边走向刚刚走进屋里的盖乌斯,“我试过了我知道的每一个咒语,还有一些本来不知道的,都完全没用。我能感觉到那个魔咒,冰冷又黑暗,就在他体内,却没法除去它。它好像已经...深深根植下来了。”他的声音难以抑制地哽咽了一下。


一整晚,除了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外,亚瑟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任由梅林的手指绝望地一次次抚过他冰冷的皮肤,试图唤回一丝暖意。


“那我们就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们必须告诉亚瑟真相。你们需要出发,越快越好。德鲁伊人行踪不定,就我所知,他们离卡美洛特最近的一个扎营点在爱尔迈特。那至少要花上两天。”


“他还有多少时间?”梅林问,努力忽视问出这句话所带来的撕裂般的心痛。他没有——他没有在问距离亚瑟的死期还有多久。他绝不会让它发生的,只要他还有一口气。


“两周,最多了。”盖乌斯说,“我去叫醒国王,你最好去准备好干粮和马匹。”


梅林点了点头,离开了仍旧燃着高高的烛火的房间。他不得不庆幸阿古温被作为使节代表派遣去了高多汀,得再过好几周才能回来,为他们省去了不少麻烦。那个男人巴不得亚瑟死得越快越好,如果他在,梅林毫不怀疑他会对这个计划百般阻挠。


他准备好行李后回到亚瑟的房间,发现国王已经醒来,正站在窗前跟莱昂骑士交谈。梅林站在门边,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具体内容,但看到亚瑟将带有王室印鉴的纹章交予到莱昂掌心里,他也能猜出个大概来了。


“亚瑟......”莱昂看上去还想说什么,但亚瑟挥了挥手,骑士就安静了下来。他朝亚瑟郑重地一颔首,走向了门口。梅林和他的目光交汇,他能看出莱昂也同样担忧着亚瑟的状况。


“盖乌斯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梅林还盯着莱昂消失在门后的背影,直到亚瑟的声音远远传来,猛地将他拽出纷杂的思绪,“我们拂晓就出发。”


梅林走向他。晨光熹微里,亚瑟看上去还是有些苍白,不过比昨晚明显的消沉虚弱看起来好了些许。他像往常一样拿出清洁好的锁子甲,从衣柜里捧出一件鲜红的披风,但亚瑟摇了摇头。


“不需要那个,只有我们两个人。”


“什么?”梅林问,诧异地睁大眼睛,“我还以为——你不带上你的骑士们吗?高汶?珀西瓦尔?一个也不?”


“我们又不是去打仗的,梅林,没必要全副武装。”亚瑟说,声音里透出些疲惫来,“德鲁伊人看到我带着一队骑士杀进他们的营地,会怎么想?”


“噢,对,是啊。你说得没错。”梅林说,从衣柜里抽出一件便服,走到亚瑟身后。他一言不发地为亚瑟穿好外衣,将领子细心地整理好,感觉亚瑟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头顶。


“而且你知道,这不是那些寻常外出。我只想带我信任的人一起。”


梅林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亚瑟的眼睛在清晨的光线里显得纯澈而坦诚。梅林心底涌起一阵暖意:他知道亚瑟交付在他手中的东西,即便对方在这一刻之前从不曾说出口过。他感觉又有幸,又酸楚。他还没忘记那个他一直瞒着亚瑟的最大的真相。


“你知道他们都是忠于你的,亚瑟。”纵使如此,他还是这样说。他的手指流连于亚瑟的肩颈附近,理平那些或许不存在的褶皱。触碰亚瑟的感觉一直都很好,而现在,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过后,他更渴求于这种形式的安心。


“但如果他们看见我……看见我——”亚瑟摇了摇头,有些说不下去,“我该如何再统领他们,如果他们觉得我软弱的话?”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没有人会那样想,因为你根本不软弱。”梅林大声说。


“你会看到的。”亚瑟说,露出了一个最接近于苦笑的表情。他的眼睛被某种渺远的情绪覆盖了,像一阵看不见的雾气弥漫开来,眼神渐渐灰暗。他微微地蹙起了眉,自中咒以来第一次显得有些挫败,或许还有最细微的恐惧。他无意识地咬住了嘴唇,无声的挣扎刻满在眉间。


“你不需要害怕,”梅林温柔地说,亚瑟立刻张开了嘴想要反驳,“——或是担心。或是别的任何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会是一个人。”


他悄声说完最后半句话,确保亚瑟听见了之后,就退出了房间。亚瑟的视线追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门边。


他们在拂晓出发,亚瑟最好的骑士们一起为他们送行。在虔敬的目送中,梅林抖动缰绳,跟在亚瑟身后,骑马奔向城堡大门。






所以,这就是他们在日暮时分的处境。路遇一段极其崎岖的狭窄小路,不得不步行通过。梅林牵着马跟在亚瑟身后又走了一段时间,才终于来到了林间一块还算干净的空地。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浅浅的余晖从玫瑰色的天幕渗透而出,层林尽染。


“我们今晚就在这儿休息吧。我检查过了,周围没有土匪。”亚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来生火,我去弄点水来。“


梅林栓好了马,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接着生起了火。他凝视着抖动如绸的橙色火焰,听着树林里偶尔传来的轻柔的鸟鸣。亚瑟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在火堆另一边坐下。


静谧在他们中间悄悄蔓延开来。这不是他第一次和亚瑟一起出来,捕猎也好,巡视也好,秘密行动也好却从未有哪次像此刻一般,充斥着一种不可捉摸的私密感。头顶的林叶遮天蔽日,四下空旷,似是天地间不再有另外任何人一样。


“你知道,”梅林过了好久突然开口说,凝视着火焰上方模糊的空气,“你不该为我挡那一下的。”


亚瑟有些惊讶地抬起眉毛,但梅林只是木然地看着他。


“你应该把他留给我。”过了会儿他又说,”你怎么能那么傻?你应该让我来对付他。”


“什么,所以你就能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悲惨死掉,甚至都不告诉我一声?”


“你可以只把我推开的。”他低声说,亚瑟沉默了。


“我不知道。”过了会儿亚瑟静静地说,“太快了,我都没时间细想。我就只是....本能地就那么做了。”


“我很抱歉。”梅林说。他根本控制不住。


火光里,亚瑟的眉眼柔和下来,往昔对敌时的冷峻严酷此刻荡然无存。他摇了摇头:“你没什么好抱歉的,梅林。这是我的选择,所以就该我独自承受后果。而且,如果这一切再重来一遍,我还是会那么做,一刻都不会犹豫。”


梅林凝视着他,他的喉咙发紧。之前,他从没见过亚瑟如此地将他的想法公开示人,也从不曾允许任何人,包括梅林,看见他真正的内心、目睹他的脆弱。而梅林也毫不怀疑他是唯一那个得以见到这样的亚瑟的人。那想法让他心底一阵此起彼伏。


“你不——你不需要独自一人。”他沙哑地说,“独自承担后果,我是说。我在这儿,我不会离开的。”


火焰噼啪跳动,他觉得他看到亚瑟笑了一下:“说得好像我能摆脱掉你似的。”


梅林也允许自己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他把捕来的鱼架在火堆上方,听着亚瑟漫无目的地抱怨了几句自打继承王位以来,日子变得有多么忙碌辛苦。等到他们终于安顿下来,准备歇息的时候,夜色已经沉如浓雾。亚瑟躺在了火堆了另一边,将毯子一直拉到了下颌,灿金的头发软软地垂在眼睛前面。


“你感觉怎么样?”梅林问,终于吐出萦绕在心头一路的担忧,“觉得冷吗?”


自打盖乌斯诊治过他,好歹给了他一些能够御寒的药剂之后,亚瑟的情况似乎有了稍稍的好转,至少这一整天他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惫之外,并没有别的大碍,虽然梅林知道得非常清楚,最坏的还没到来。他忍不住往火堆旁边又凑了凑,希望能离亚瑟更近一些,好好地守着他。


“还没有到不能忍受的程度。”亚瑟回答,声音模糊不清,“我经历过更糟的。”


梅林点点头,忽然有些呼吸困难。火光舔舐着亚瑟露在毯子外面的侧脸,他美丽的蓝眼睛此刻更是蓝得不可思议。而他就躺在火堆的另一边,事实上,梅林伸手就能碰到他。他不是第一次和亚瑟一起露宿荒野,却只有这一次,亚瑟显得如此...容易接近。魔咒似乎剥落了他身上所有平时裹得紧紧的甲胄,只剩下当中最纯粹本质的、只属于亚瑟的东西。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沉沉睡去。在梦里,他看见.....城池倾覆,战火纷飞,遍地喋血。他的心被某种前所未有的焦急与忧虑整个攫住,像是它们想在他心上活活撕扯下来一块似的。某个时刻他忽然就惊醒了,冷汗涔涔。而他醒来后看到的景象几乎和梦里的一样令人恐惧,如果不是更甚的话。


是亚瑟。年轻的国王仍旧躺在他不远处,朝着火堆在厚厚的毯子下面蜷成了一团,浑身簌簌地颤抖着。他的脸颊再一次褪尽了血色,蒙上一层暗沉死寂的惨白,他呼出的气似乎都在空气中结成了霜。


“亚瑟,”梅林低声唤道,从毯子里钻出来,两步走到亚瑟身边蹲下,“亚瑟?”


他犹豫地伸出手,摇了摇亚瑟的肩膀。现在他能感觉到了,那股盘踞在亚瑟体内的魔力,强大而冰冷,森森寒气不断散逸而出,冲击着梅林自己的魔法。他颤抖了一下,缩回手,又叫了一声。这回,亚瑟在毯子下面动了动,慢慢地睁开眼睛。


不同于亚瑟每次被他叫醒时那种任性至极的脾气,他此刻大睁着眼睛,满是茫然地看着梅林。


“你冷吗?”梅林问道,不等亚瑟反应就伸手抓过了自己的毯子,在亚瑟身边铺好,躺了下来。他余光瞥见亚瑟似乎是点了点头,仍然是那种迷茫又微微疑惑的神色。梅林躺好了之后,转过头看向他的国王。他没忍住地伸出手,温柔地拂开亚瑟额前的一缕金发,有些痛心地意识到寒气似乎让他的头发都失去了金灿灿的色泽。


亚瑟盯着他,眼睛微微地大睁着。他是那么毫无防备,某种亚瑟本性里就有的温柔与纯真此刻浮出水面,袒露无疑。他乖顺得像是随时能够任人摆布,虽然梅林知道亚瑟即便只剩下一口气也不允许那种情况发生。


他垂下手,掌心邀请地摊开,心脏却因为即将要问出口的话而狂乱地怦怦跳动。他深吸了一口气:“来吧,过来。”


亚瑟没有动弹,即使还没完全恢复意识,也惊讶地张开了嘴。梅林叹了口气:“这是唯一能让你暖和起来的方法了,陛下。”


然后他直接掀开了他的毯子,伸手将亚瑟搂进了怀里。


他们不是没有在荒郊野外挤作一团彼此取暖过,却从没有如此彻底地亲密。他让亚瑟的额头抵着自己的肩膀,脸颊磨蹭着对方冰凉的头发。他感到亚瑟动了动,往他颈窝里缩了缩,眼睫毛刷过了那里柔软的皮肤,忍不住浑身一僵。


他感到细微暖意在亚瑟周身慢慢回流,虽然仍是杯水车薪。梅林别无办法,只得更紧地拥着他,小心翼翼,像是怀抱着什么宝物似的,心底却知道那比世间任何宝物都要更加珍贵。那股一直在他心底作祟的颤动更加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他放任自己闭上眼睛,沐在亚瑟柔和的气息里。


“…梅林?”


含糊的声音响起,亚瑟好像终于清醒了过来。梅林猛地僵住了,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


亚瑟立刻皱了皱眉,梅林感觉那个称呼打破了某种东西,却已经来不及后悔。


“我得…我必须得这么做,不然你就要冻死了。”他说。


有那么一瞬间,亚瑟看上去像是十分失望,眼睛里露出某种受伤的神色。梅林几乎是立刻就伸出手,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希望亚瑟能感知到他对他抱有的爱与忠诚,希望他知道为了他梅林可以奉献一切,任何事情,在所不惜,义无反顾。他侧过头,嘴唇如幽灵般擦过亚瑟的头发,落下一个无形的吻。


“谢谢你。”从他肩窝处传来国王模糊不清的声音。


亚瑟在他怀里动了动,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接着近乎依赖地,蹭向他的抚触。梅林心底就这样涌起一阵那么强烈的爱意,生疼生疼的,而他眼底被那绝望又炽热的情绪烧得灼烫,泪盈于睫。他能感觉到亚瑟动作里的不确定,小心翼翼像是觉得自己不被允许这样依赖另一个人,像是以为这机会仅此一次再不会有。而梅林得狠命咬住嘴唇才不会就这样凑在他耳畔告诉他我愿意给你一切,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甚至都不需要开口问。


“睡吧,亚瑟。”他说,接着,喃喃地,补上一句,“我的王。”


亚瑟轻柔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梅林拥着他,也逐渐睡着了。这一次,他没有做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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